作者：巴路君

來源：巴路君（ID：baluzhengguijun）

12月11日中央政治局會議提出：“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信號明確，擲地有聲。

關于反壟斷，學術上有爭論。支持者認為，壟斷企業會運用自身的力量，損壞消費者的福利，也會抑制中小企業，抑制全社會的創新與進步。反對者（如張五常）認為，很難判斷是否壟斷，有些壟斷是競爭的結果，不能把競爭勝利者歸為壟斷、并限制它，若如此會降低企業創新的積極性，不利于社會進步。反對者還認為，只要準入是放開的，在位企業總是面臨潛在進入者的威脅；此外，企業總是面臨創造性毀滅的威脅。在實踐上，主要國家都有反壟斷的法律。

兩派觀點都有道理。直觀看，如果企業占領多數市場份額，它的話語權就很強，可能擠壓上下游，獲得超額利潤，同時可能打壓競爭對手。不僅如此，可能從經濟學上，難以界定是否壟斷，但民眾的認知與感情是很重要的因素。說到底，反壟斷屬于社會治理的一部分，涉及利益格局調整，很難說對錯，民意很重要。

中美的互聯網平臺型企業，從賺錢看，能力驚人，似乎都有一定的壟斷力量，市場也給了高估值。它們的盈利能力可能來自于互聯網行業的巨大規模效應，來自于經濟數字化，來自于創造了很大的社會價值，但也可能來自擠壓上下游，打壓競爭對手。

從另一個角度看，在位企業確實是時刻面臨競爭的，很難說某個企業就壟斷并高枕無憂了。比如電商領域，阿里巴巴2017年前是絕對的老大，看上去地位穩固。雖然有一些垂直電商平臺，但都偏安于一隅，難以與之抗衡；京東能與它比一下，體量顯著小于阿里巴巴，受創始人在美事件等多方面因素影響，股價下跌較多。可到今天看，局勢有了變化。京東看上去越做越好，自建物流體系，優勢明顯，口碑較好，至少在北京送貨速度非常快，企業也開始盈利，股價大漲。半路殺出個拼多多，通過下沉三四線，社交推廣，GMV飆升，市值已近2000億美元。然后，又蹦出個抖音，直播賣貨，火得一塌糊涂，背后是快速發展的字節跳動公司，連特朗普都想打壓。還沒結束，美團點評模式逐漸開始清晰，人們可以像點外賣一樣買周圍超市、商店的商品，相比淘寶天貓購物，送貨速度優勢明顯。

二、如何理解互聯網平臺型企業

對互聯網行業的分析，要回到它根本的屬性。范里安在他的《微觀經濟學》教材中講到一個概念，網絡效應，即一個產品越多人使用它，它的使用價值越高。直到現在，這個簡單的概念能幫助我們理解一些問題。

互聯網平臺型企業往往誕生在網絡效應很強的領域。例如，騰訊，主要依靠QQ和微信，特別是微信，用戶超過11億，幾乎所有用智能手機的人都會用。社交或通訊領域天然有網絡效應，人們之間的關系就是一張巨大的網，當你的朋友都在使用QQ和微信時，它的使用價值就上升，你就不得不加入他們。抖音也是同樣的道理。 

再如，阿里的天貓淘寶。當大量消費者逛天貓淘寶時，企業就不得不在上面銷售，否則就會落后競爭對手。當上面有大量的企業在天貓淘寶賣各種產品時，很多消費者選擇它也更容易找到合意的產品。京東、拼多多也是如此。美團點評、滴滴也是此理。 

早期，中國的互聯網企業一般說BAT。可現在百度市值遠落后于阿里和騰訊，也可以用網絡效應解釋，搜索引擎并無太多網絡效應。從獲取信息的角度看，微信、今日頭條等都提供了很好的渠道，或者直接上各個門戶網站，或者依靠傳統的電視等。從選擇看，用戶也可以選擇必應Bing搜索或者搜狗，若谷歌重新進入中國，相當一部分人會轉向它。 

就騰訊與阿里而言，騰訊產品的網絡效應明顯更強。人們幾乎沒有選擇，不得不用微信，而且是一天花很多時間在微信上。阿里則面臨很多的競爭對手，前文已探討。從護城河的角度看，阿里不如騰訊。但阿里也有自身優勢，它做商業的生意，它可以從平臺中的交易抽取傭金。而騰訊的微信對消費者必然要免費提供，無法直接抽提成，必須想辦法把流量變成收入。 

三、從實體角度看互聯網企業的壟斷性

互聯網平臺型企業有沒有壟斷力量，從傳統經濟與互聯網的比較中，也許會更看得更清楚。 

以阿里巴巴的天貓淘寶為例，我覺得它相當于一個城市土地的壟斷者。我們知道實體空間開店都需要土地，網絡空間則需要阿里給注冊一個店。實體店開在人流量大的地方生意更好，所以好地段賣得更貴。網絡空間也是如此，天貓網站的首頁若能展覽你的商品，流量大，生意也會更好，所以要出現在首頁，網店要給阿里交錢。城市要提供創造各類公共服務，吸引企業和個人，阿里也要提供一些公共服務吸引生產者和消費者。 

如果城市政府壟斷了土地，假設為實現收入最大化，地價有一個最優安排，肯定不能無限的高，否則企業可能生存困難。如果不是控制土地，而是通過稅收征收，也是類似的道理。 

為什么政府不能任意確定地價或稅率，因為城市之間有競爭。張五常高度評價中國這種縣域經濟競爭制度，改革開放后對經濟有巨大的促進作用。如果放大到全球，國家之間也有競爭，要在稅率、法治和基礎設施等多個維度競爭。

至今仍記得，2017年底特朗普推動美國減稅，人民日報痛批，指出美國稅改是籠絡民眾、討好企業行為，美國稅改將挑起國際稅務戰，是坑隊友的行為。國稅局批美國減稅不負責任。哈哈！

但實體與網絡有一個很大的區別。一個城市面積是有限的，對企業或個人有吸引力的土地是有限的。網絡空間則沒有空間的限制，阿里類似于一個超大的城市，可以開無數的店。當然，消費者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注定很多店到最后不會有太多人光顧。既然一個平臺這么多店，阿里可以左右哪些店更容易被消費者光顧，那么店家之間競爭非常激烈，需要交很多錢給平臺。我們知道，政府賣地引發很多批評，因為土地被政府壟斷，賣得很貴。若只有一個天貓淘寶，消費者又習慣在它上面購物，那可想而知，阿里可以多賺錢。用學術語言講，阿里賺的不是利潤了，而是租。 

幸好，現在成長出一些新的平臺，能夠與天貓、淘寶競爭一下。我們不知道，這幾個平臺是否足以保證競爭強度，而且未來可能最后走向一家獨大，也可能共存，還可能合謀。平臺越多，競爭越趨激烈，對開店的商家肯定是好事；平臺數量不多，也未必就競爭不夠。 

除了互聯網平臺之間的競爭，網絡空間與實體空間也有競爭。當開網店費用太高了，獲客成本太高了，商家就會轉向實體店。要知道，由于網絡空間的競爭，實體門店的租金相對是下降了。所以，阿里前幾年又提出新零售和O2O的概念，互聯網起家的小米也大力度布局實體店，而且能做到線下線上同價，依然賺錢。 

前面分析了阿里，目前出現一些競爭對手。而騰訊，在通訊領域幾乎沒有能與它匹敵的對手，所以騰訊依靠這個，占據了大部分互聯網游戲的渠道份額，它成了最賺錢的游戲公司。美國的谷歌、臉書等也被認為壟斷，美國內部要對它們進行反壟斷，歐洲要對它們征收數字稅。 

從以上的分析看，互聯網平臺型企業容易有壟斷力量，當然它們現在有沒有達到反壟斷的條件，需要國家與專家評估。另一個可說明問題的事實是，前幾年互聯網創業企業不是賣給騰訊，就是賣給阿里，否則巨頭們扶持一個競爭對手，先提出創意的企業玩不過，兩家巨頭形成了龐大的投資版圖，應該說能左右中國的互聯網經濟。

注：圖片來自網絡，僅用于示意，未更新。

四、可能的政策走勢

現在國家已經明確提出“強化反壟斷和防止資本無序擴張”。未來可能怎么走呢？

我記得馬云曾說，淘寶、支付寶要做水電煤。意思是，未來淘寶、支付寶會像水電煤一樣，大家離不開它。我們知道，水電煤燃氣通訊等都屬于公用事業，定價一般都被政府限制，盡量只允許他們賺一個合理的回報，因為這樣對其他企業有好處，整個經濟的活力會增加。從這個角度看，未來對互聯網平臺的監管會越來越強，甚至會直接干預定價。

我們前文也說了，政府賣地，收入歸國家，用之于民。互聯網平臺有點類似于城市土地的壟斷者，也有大量的賣地收入，未來可能要交一部分給國家，發達國家現在提的數字稅有點這個味道。數字稅可以是非線性的、階梯型的，減少平臺型企業收租的動機，從而增加中小企業的活力。 

還有一個思路，擴大開放，引入外部競爭。中國平臺型企業在國內對手比較少，但國際巨頭還是能與之競爭，至少中國企業很難打敗它們。 

政府要反壟斷，固然對相關的企業是利空，不過也恰恰說明它們護城河比較深，因此當價格調整后，不失為買入時機。微軟長期被美國政府反壟斷，但股價持續創新高，當然不可簡單類比。 

短期看，政府大概率不會推出過于激進的措施，相關企業的盈利仍有保證，但從長期看，考慮到公共福利最大化，也不能抱過高的期望。萬物相生相克，通常來講，超額利潤無法維持，當一個企業沒有任何對手能克時，還有政府與民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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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 談談反壟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