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8月初，黃金繼沖破了2000美元/盎司大關后，一度沖上2080美元，自2020年初至此，黃金價格已漲30%以上。如果回看尼克松沖擊至今，黃金已從42美元/盎司漲了50倍！

然比于股票，黃金雖強勁，其增值路徑卻更加峰回路轉：在1979 - 1980年中東石油危機時，因避險而急沖至667美元/盎司。之后極速下跌，隨后在長達35年的時間里徘徊在250 - 500美元/盎司區間。而后，隨著美國次貸危機和全球金融危機的加劇，一路飆升至2011年9月的1900美元歷史高點。之后，隨著金融危機的好轉，金價下跌至中位1200美元左右并在1000 - 1400美元之間震蕩，直至2019年底。進入2020年，全球突發新冠疫情和國際政治動蕩，金價終于破繭而出站上歷史新高。

如何理解金價漲跌的邏輯？通常的解釋是它緊密關乎風險和對通貨膨脹的預期。但我們需要從更深的人類歷史發展層次觀察，才能取得更深入和完整的理解。因此，在分析黃金之前，我們有必要先簡要回顧一下人類的貨幣發展史。

在遠古時代，人類社會的物物交換行為可上溯到萬年前。當一地的產品無法滿足該地需求時，異地之間的貿易產生了。隨著貿易規模和范圍的擴大，當物物交換方式的低效率凸顯時，貿易的中介產生了。這個中介，包含實物的中介（中間商）和價值標準的中介（貨幣）。

作為價值標準的中介，什么樣的物品可以成為“貨幣”呢？因為貨幣要被長期保留并在市場上流通，所以其必須滿足一些獨特的化學和物理性質要求。首先，必須化學性質穩定，不易改變。一種物質若易燃、易揮發、易氧化腐蝕等等，就容易出現質量和形態變化，也就無法成為合格的貨幣。同時，物理性質的穩定同樣重要。物理性質既包括是否有易破損、易流失的特性，也包括是否存在數量的一定性，即稀缺性和充足性。易破損流失便無法保存和流通；如缺少數量上的稀缺性，則作為標準本身的基數可以隨意擴大，使標準寬松（此即“量化寬松”），但過于稀有又不敷流通之需，甚至流于收藏品而產生標準收緊乃至難以成為交換的中介，因此必須在稀缺性與充足性之間取得平衡。

人類歷史上曾經用貝殼、銅鐵、銀、金、紙作為貨幣，現代更出現了基于電子技術的虛擬貨幣（如“比特幣”）。中國使用貝幣可追溯到商朝以前。因此，中文中與貿易相關的字多帶“貝”部首，如貨、買賣（繁體字為“買賣”）、贖、販等。銅與銀因為其化學和物理屬性，成為人類用作貨幣時間最久的物質。在中國以銅為幣自商朝晚期直到清朝，以銀為貨幣則是14世紀，明朝進口并制定了幣值標準。

黃金成為貨幣在幾千年前的小亞細亞已經開始，中世紀時期拜占庭帝國的“拜戰特”是歐洲和地中海周邊的通行貨幣，直到帝國的瓦解。黃金曾與白銀共同作為歐洲標準貨幣（金本位和銀本位），直到18至19世紀，歐洲的戰爭和對中國的巨額貿易逆差（如茶葉進口）造成白銀大量短缺（因此發生了鴉片戰爭），最終在19世紀確立了黃金作為貨幣的標準金屬，即金本位制度。

如果說貴重金屬是貨幣的最好材料，那么紙幣的產生則完全是為解決金屬攜帶不便與貿易需求日益頻繁廣泛的矛盾而發明的簡便形態。世界上最早的紙幣雛形是中國唐朝時期的“飛錢”，它是唐憲宗時代的紙質匯兌憑證，其背后是貴金屬和銅錢的存款。如果說“飛錢”僅是紙幣的雛形，宋朝時四川出現的“交子”則是世界上第一款真正的紙幣，最開始是民間私用，在1023年因與遼夏的戰爭正式成為中央統一管理的國家貨幣。

從世界貨幣的發展史，我們可以得出一個結論：沒有貨幣就沒有貿易的發展，但只有符合特定化學及物理特性要求的物質才可以成為貨幣，而紙或其他形態的輕型或無形物質作為貨幣的虛擬化代表，則必須以標準貨幣（本位貨幣）為支撐方可有意義。若無本位貨幣作為錨定，則紙幣也只停于虛擬狀態而失去經濟意義，人類會回到物物交換的狀態。事實上，北宋政府最終因大量印鈔（宋版“量化寬松”）而導致交子貶值、通脹飆升、貨幣系統崩潰。

既已知紙幣或無形資產不能憑空成為貨幣，否則會造成貿易系統的混亂甚至崩潰，然何以美元與黃金脫鉤后全球貿易系統仍可以維持至今呢？

首先，1971年至今也不過半個世紀而已，在人類歷史長河中，百年不過一個小片段，何況五十年？北宋的紙幣從出現到崩壞也要一百余年的時間哩。

其次，美國的嬰兒潮世代出生于1945年后，至1970年代，這一代人正值青壯年，人口數量多、年齡低，生產力與創造力如日中天，1970年美國GDP超過1萬億美元，同時間排第二和第三的西德和日本GDP卻只在2000億美元級別。彼時美國的政治、經濟、軍事皆在西方世界處于無可挑戰的領導地位，加上美蘇冷戰更加強了西方世界對美國的依賴。

時至今日，世界卻正走向另一番景象。在美國，嬰兒潮世代已步入晚年，新技術與移民搶走了大量工作機會，勞動力的年齡、質量和數量在減少的同時，需求也會減少。同時，歐元區的自成體系、中國經濟體量的成長、貿易全球化使流通壁壘打破等皆對美國的全球治理效力產生重大挑戰。此時，全球體系竟然出現類似北宋時期的分治對抗狀態。

此時美元貨幣體系的根基正在出現裂痕，無本位的紙幣架構本已面臨重大理論危機，2008年國際金融風暴和2020年新冠疫情更引發了海量的量化寬松。此非北宋貨幣政策之覆轍乎？為未來計，全球貨幣體系應回歸一個穩定的本位制度；而看遍諸物，黃金仍然是無可替代的最佳之選。金本位（或以黃金為錨定的貨幣體系，即準金本位）的回歸是合情合理的猜想，否則我們在未來數十年中會“有幸”目睹戰后全球貨幣體系的崩解，這一點，才是黃金價格飆升的根本原因。當然，個中原因還包括了美國總統大選和地緣政治的風險，當這些二級風險因子緩解時，黃金價格會回落。但放眼未來三十至五十年，國際貨幣本位的重建仍會是主要的驅動因素。

至于虛擬貨幣，與“交子”只是紙與電腦字碼之別耳，并無概念上的創新。